“妈咪”
刚下楼梯,黎雪芝就因袖口蹭上了墙壁而忍不住皱眉抱怨。
“黎书青好歹是你哥,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准表现出来。”
孙菲整理着套装裙摆,嫌弃之色很快敛去,瞬间又换上得体笑容。
“有什么好装的,这里又没有外人”
黎雪芝抱臂斜眼看着孙菲,毫不客气的语气不像是跟母亲说话,倒像是面对家里的佣人。
而孙菲显然也不介意女儿跟自己这么说话。
“小心点总是好的,谁知道有没有人藏在墙角听我们说话。”
“他们都在楼上。”提到楼上狭小简陋的所谓客厅,黎雪芝就又忍不住嗤笑一声“千挑万选竟然娶了个乡巴佬,对我们也算是好事。”
店里的玻璃门已经关上,屋里屋外看着都没人,黎雪芝说起话来也就更是肆无忌惮。
“不要开口闭口乡巴佬,小心跟你爸说话时说漏嘴。”孙菲有些担心地叮嘱道。
“放心了啦我又不傻。”
“你还不傻,上个月你惹怒你爷爷的事忘记了”
孙菲心里颇有怨念,要不是生了女儿之后身体有问题没法子再生,说什么她也得拼个儿子出来。
孙菲瞟了眼微抬着下巴骄傲地仿佛一只孔雀的女儿。
空有一副引人夺目的外表。
就连她这个亲妈都觉着女儿心机手段上不得台面,根本没有能力掌控偌大的黎氏集团。
国外留学两年花费近百万,中途还因涉及种族歧视被学校开除。
学到的除了吃喝玩乐,就是一身烂脾气。
再跟品学兼优,国家公派出国深造,还没到而立之年就已名声大噪的黎书青相比。
如何相比
孙菲现在已经不指望女儿能在财产争夺中占尽上风。
说到底,她也只是出生于海市普通家庭的女孩,要不是机缘巧合嫁给黎冬,一辈子也不可能过上豪门阔太的生活。
女儿不懂人情世故,她也没有手段能插入公司管理层面。
孙菲很清楚,不管公司内外,她只是挂着黎太太的名头而已。
“我才不怕那两个老东西,他们耳聋眼花我说什么都信”
黎雪芝表现得相当不屑一顾。
正在这时,秦溪端着水盆走出厨房门口,似笑非笑地从两人身边走过。
母女俩用清脆明亮的寿北话表演着不屑一顾时,不仅只有秦溪听见了她们的话。
孙菲嘴上说要小心,行事作风可没有半点低调的意思。
不仅秦溪听见了,不知何时回来的柳雪花坐在前台也听得清清楚楚。
更甚者,非要带人去看泉眼的秦海和黎冬也站在楼梯口听了个正着。
大堂里没多少遮挡物,黎雪芝说话的声音都有回音了。
那句老东西,就像两个响亮的耳光,啪啪地抽了黎冬两
巴掌。
父母虽然一直挂念着大孙子黎书青,但对这个孙女也是极尽宠爱,到头竟然只换来句老东西。
秦海没听到两人骂秦溪乡巴佬,听是别人家事,一时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两人站楼梯口的这么片刻功夫,黎雪芝又闯祸了。
这回是句外语,而且还故意提高了音量。
“tryuk。”
秦溪停下步子转身,余光一晃看到楼梯间两道身影在那。
原本想说的话在唇舌间转了圈,转而带着丝委屈开口“妹妹是跟我说话吗”
“我夸奖嫂子呢,tryuk是美丽女士的意思。”
孙菲听不懂外语,但直觉告诉他女儿说得不像是好话。
刚想插话带过,就见秦溪微笑着开口“如果你想说的是乡巴佬,那应该不是tryuk,而是trybuk吧”
说完冲母女俩笑了笑继续道“听说你还出国留过学,看来在国外没学到多少东西”
接着,秦溪流利地说了一段外国电视剧里的台词。
大致意思是身上再多名贵物品装点也改变不了是只山鸡的事实。
说完,耸了耸肩转身离开。
“秦溪,你竟然会外语。”柳雪花从前台探出头来惊喜大叫。
她同样听不懂秦溪说的外语,不过光看黎雪芝表情不善就觉着肯定是骂人的话。
秦溪一路过,立刻扒拉着她胳膊让快翻译翻译那段话的意思。
“秦望家教大家学外语的时候你都躲出去看,听不懂活该。”秦溪笑。
每天下午,店里卖不完的小菜和白粥秦溪都会送给附近关系好的邻居。
今天店里粥没有剩下,秦溪就打算端了些小菜送去。
“快跟我说说。”柳雪花继续追问。
两人前脚推门离开,后脚黎冬就悄无声息地走到了黎雪芝面前。
母女俩都受到不小惊吓,黎雪芝第一反应是缩到了孙菲身后。
“刚才秦溪说的那段话是什么意思你翻译给我听听。”黎冬淡淡地问道,声音清冷,给人的感觉意外地和黎书青相似。
孙菲神色猛然大变,嘴唇蠕动想为女儿开口求情,目光刚一接触到那双布满寒霜的眼眸时立刻偃旗息鼓。
她怕枕边人,是无法抑制的那种恐惧。
一个眼神就阻止了孙菲后,黎冬又开口重复问道“知道还是不知道”
黎雪芝哪敢胡编,紧咬着双唇颤颤巍巍地摇了摇头。
秦溪说的那句话她只听出了其中的两个单词,连起来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更不敢在黎冬面前撒谎。
“出国留学两年,你究竟学了些什么”黎冬皱眉,说话语速渐渐放缓,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我看秦溪说得一点都没错。”
“”
在场的估计只有黎冬知道秦溪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母女现在就回港市,我回去之前你就在家里待着。”
“爸”黎雪芝不服气。
“要是不走,那以后就一直留在寿北别回去了。”
一个人的气势不是语气动作,反而是那种若有似无的闲适和从容。
黎冬说完只是淡淡瞥了眼孙菲,对方立刻如遭电击般清醒过来。
“亲家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小不懂事,我这就先带她回家去好好教育。”
孙菲拽着黎雪芝,匆匆忙忙道了歉就往门外走。
秦海摸着鼻尖,黎雪芝比他家秦雪还大多了,这都还叫小
心里吐槽,面上还是客套地出声送走了两人。
“小孩子不懂事,下次再来家里玩。”
门外。
远远的,秦溪就瞧见两人钻入车里的仓皇背影。
秦海随后陪着秦冬也走了出来,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在建的新房子走去。
“有时候我可真羡慕你。”
柳雪花忽然没头没脑地幽幽叹了声气。
“是羡慕我有个继母还是羡慕被小姑子说是乡巴佬。”秦溪笑问。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溪当然知道不是这个意思。
就是羡慕她家人在侧,马上还要有自己的小家。
柳雪花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有个幸福的家庭。
偏偏老天爷不能随人愿。
上一次的受伤使得柳雪花子宫壁上留下个大疤。
医生早已建议婚后尽量不要怀孕生子,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子宫破裂而威胁到生命的安全。
原生家庭本就不幸,又出了那么档子破事成了未来幸福的绊脚石。
柳雪花不止一次跟店里的员工们念叨过也羡慕他们。
“多赚点钱,我二嫂马上要生了,到时认你当干妈,多给孩子包几个大红包。”
“行了吧要认也是认你姑娘。”柳雪花就知道没法伤感半点,使劲推了把秦溪的胳膊笑骂“说正事。”
“我听着呢。”秦溪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黑色轿车开远,莫名透出股子匆匆忙忙的感觉。
“马主任的媳妇儿已经答应好好劝劝,还让咱们准备好过几天去厂子里谈。”
“刘建明呢”
一夜之间态度转变,说刘建明夫妻没有目的才是奇怪。
“那个王大姐想要一份那什么药膳鸡汤的方子。”
这个条件属实有些出人意料,柳雪花当时听到不相信似的连问几遍,最后才确信就是王大姐亲口提出的。
秦溪略诧异之后很快点了点头。
“我再准备点虾干海货之类的你送去,光是一张方子还是有些单薄。”
“知道了等等,你看那是谁”
胳膊被扯
地歪了歪,秦溪猝不及防地趔趄两步才堪堪稳住身子。
还没站稳,耳边就听到柳雪花喊了句躲起来的话。
二汀提醒您大杂院里的满级女配年代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两人步子一转,往狭窄到只能勉强两个人并排而站的小巷子跑去。
“你快看,那不是你表姐张超英”
秦溪顺着柳雪花的手指看去,对街缓缓走过一男一女。
女的正是张超英,而真正让秦溪觉着诧异的是与她同行的男人。
“刘学民”
身穿白色衬衣军绿色裤子,胳膊上挂了袋子水果,右手牵着张超英的男人正是刘学民。
以前就算同住一条街,刘学民一般是从刘家后门进出,柳雪花不认识也属正常。
“他们怎么会搞到一起了”
两个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却经历各种大事后搅合到了一起。
而且看两人亲密姿态,外人瞧着只怕会以为是两口子。
走到刘家被拆除的房子前还停留了片刻,刘学民指着废墟低语几句,张超英笑着拍了下他。
两人笑着往巷子口而来。
路过秦溪家时,张超英笑意收敛,许是见店里没人,嘴角翘起露出抹冷笑来。
不过也只是眨眼功夫,随后两人又若无其事地牵着手走远了。
“该说不说,这两人还真挺相配。”柳雪花伸手拍了下秦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等了半天,没听到回应。
转头一看,秦溪望着被敷满泥水的鞋子默默无语。
再看自己的也没好到哪去。
两人为了躲开,一脚踩进了人家墙角的臭水沟里竟然无知无觉。
这就叫捡了西瓜丢了芝麻吧
冬天带来的寒气遍布每个角落,路边曾经生机勃勃的小草也变得枯萎发黄。
但冷归冷,深冬已过半,这天还没有半点下雪的意思。
“嫂子,天冷你就别下来了。”
潘来凤的肚子高高隆起,就连走路都费劲起来,一想到她慢吞吞下楼的样子,秦溪心里就七上八下。
“天天躺着难受,大夫说多走动走动生孩子时也好生。”
潘来凤扶着腰,缓缓绕着桌子走动。
店里没人,店门口贴着东家有喜休息半月的红色告示。
大堂的桌子都被全部推到了墙边,空出中间摆满了各种贴满红纸的嫁妆。
小到搪瓷盆茶壶,大到冰箱双缸洗衣机和自行车。
屋里凡是有门窗的地方都贴了大红喜字。
潘来凤笑眯眯地望着,走过秦溪身边也接过红字来帮她贴。
“马上就要嫁人了,高兴不”
“嫂子呢,跟我哥结婚的时候高兴不”
秦溪笑着反问,说着往新棉被上又贴了张囍字。
潘来凤点着头,似是回想起当时结婚的场景,笑着又打趣道“我记得那时咱们还称呼妹夫
叫黎医生呢。”
“谁能料到我和他竟然会结婚了。”秦溪也跟着笑。
“你哥当时跟我说黎书青喜欢你,我还没当真,现在看来还是男同志了解男同志。”
秦溪笑而不语。
贴喜字的动作稍微顿了顿开口道“等搬了新家,让爸也给你重新补一份彩礼。”
当时二哥二嫂结婚时什么都没置办,只有棉被是找老裁缝弹了床,对比秦溪的隆重相差甚远。
“补啥补,我现在的日子十年前连想都不敢想。”
嫁妆是秦溪自己挣来的,就算是再多十倍潘来凤也没有半点嫉妒的意思。
“也是,等孩子出生再添置也不迟。”
秦溪笑,伸手小心地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
掌心忽然一动,秦溪移一寸,隔着肚皮触摸秦溪的小脚就跟着移了移。
这是种很新奇而且无法言说的兴奋感,跟新生命的第一次触碰竟然是以这样一种方式。
“嫂子,预产期还有多久。”
“”
“三妹”
潘来凤忽然抓紧秦溪的手,掌心下立刻感受到了一阵痉挛。
连续深呼吸多次后,再次开口逐渐变得颤抖起来“我好像要生了。”
“什么”
穿过来这么久,秦溪还是第一次如此慌乱,收回手左右乱转地看来看去,瞬间乱了分寸。
“你别着急,说是要生还没那么快”潘来凤忍着疼痛,沉着指挥着秦溪去楼上拿收拾好的包。
家里的大人都去上班了,现在整个家里就她和秦溪两个人。
看到秦溪手忙脚乱慌里慌张,她反倒是冷静下来,甚至还能抽空跟秦溪说笑两句。
上楼拿好包,秦溪又跑回房间里抓了把钱塞到兜里。
“嫂子,我去叫出租车,你在这等我会儿。”
天冷风又大,路上还有霜,秦溪不敢让潘来凤坐自行车去。
包随便丢在门口,棉袄都没穿就冲出了店里。
被寒风一吹,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了点。
天虽然没下雪,可气温好似比下雪天还低,一两分钟寒气就穿过毛衣沁进了骨头里。
路上行人很少,走了好几分钟,也没见一辆出租车经过。
要知道平时这条街口都会停着好几辆出租车等着拉客,哪像今天秦溪已经走到了街口都没看见。
嘀嘀
一辆白色轿车在秦溪身后按响喇叭,她刚转头就看见车子驾驶座窗口探出个脑袋来。
“秦老板,你这是上哪去,要我送你吗”
见过千百次的微胖身形此刻显得如此伟岸,秦溪连连点头“宋师傅你来得正好。”
宋成军听罢,也焦急起来。
“你快上来,生孩子可耽搁不得。”
两人把潘来凤扶上出租车,往市一院开去。
偏偏这路上结了霜,
想要开快点都不行。
好在第一波阵痛逐渐过去,潘来凤神色没那么痛苦,还能跟宋成军抱怨几句今天出租车少。
谁能想到,其实车子不是今天才这么少。
从报刊亭小吃店休息半个月的告示贴出来第二天,街上车就少了好些。
“等在这的都是吃完饭离开的人,你不开门我们就没客可拉。”宋成军笑,半真半假地玩笑道“要是你的店搬家,这条街的房价都要下跌。”
这当然只是宋成军的一句玩笑话,不过也能从中看出小吃店对这条街的重要性。
“医院到了。”
经过扩建,市一院就诊大楼搬到了路边,车子能直接开到门口。
胡丽透过玻璃窗一看见秦溪扶着潘来凤下车,就赶忙迎了上去。
“你嫂子这是要生了吧。”
秦溪陪着潘来凤来做过几次检查,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知道这是黎医生的二嫂。
她往护士站吼了一嗓子,立刻就有人跑出来把潘来凤接了过去。
“你怎么没穿棉袄就出门了”
潘来凤进入检查室,胡丽才注意到秦溪就穿了件毛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