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莱特一直没有明白自己原先内心的情感是什么。
直到他把手放在少女头顶, 而对方难得乖巧又小心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时,他突然感受到内心一股无法言喻的悸动。
好像被什么击中了心脏一般,而心脏上的裂纹还在不断地蔓延。
这一瞬间, 他突然明白了自己的情感。
那是失望和懊恼。
失望她是他的妹妹。
懊恼他早已从她的信任名单里被剔除了出去。
只是,为什么会失望
为什么会懊恼
德莱特感觉到脊背发冷。他不敢也不愿再细想,掌心如同被烈焰灼烧似的, 视线也匆忙从她的身上移开。
“哥哥”
阮笙适时地发出疑问。
她看着德莱特头顶的数字跳到“57”,看到了他拧起的眉头,看到他挣扎晦暗的眼神, 看到他难得慌乱的神情。
还差一点点,就到60了
阮笙刚计划好接下来的程序,德莱特就飞快地挪开了手, 后退几步,简单地扔下一句“记得好好休息, 不要挑食”就逃似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阮笙“”
明明快到手的羁绊值就这么跑了
克莱因从衣帽间顶着一顶贝雷帽爬出来, 晕乎乎的“海洛茵, 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我都说了, 虽然我进了你的梦,但是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好吧也就看到了一点点少儿不宜的内容喂,不要把我提起来呀”
克莱因恸哭着, 贝雷帽在重力的作用下啪地掉在地上, 祂“呜呜”地道歉“我保证、我保证下一次绝对不随便入你的梦了我发誓, 以我海洋领主的名义”
阮笙还是很不舒服。
她一觉醒来,梦里发生了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这只章鱼后半段却一直在围观,还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想想就来气
“我真的什么也没看到,呜呜呜你和冕下最后进房间关门了, 我没进去,我在门外,我本来想爬去窗户那边,然后发现窗帘也被拉上了你、你怎么还转我呕”
克莱因圈圈眼,干呕出声,脸都变成菜色了。
“那你觉得,是这样被我提着触手转圈难受,还是被塞缪尔知道这件事情更恐怖”阮笙问。
克莱因沉思三秒,最终缴械投降“呜呜,我知道了,我给你转给你转,你随便玩我,怎么玩都行。”
“我不转你,但是我要你答应为我办一件事情,”阮笙话锋一转,“你办成了,我就当做没发生过这件事,这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的秘密。”
克莱因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小心地凑过去“什么事”
阮笙轻轻一笑。
从沃米卡中心的地下监狱,到上绞刑的广场,一共需要经过七条街道,十二个拐口,总时长三个小时。
阮笙在市政府大楼的窗口往下看,可以望见一片人声鼎沸的唾弃和哭号的场景。
为首的三个死刑犯,一个是拐卖人口的联络人,这么多年以来,帝国消失在他手中的儿童不计其数。他被失去孩子的父母们用石子砸得头破血流。
第二个,是管理协会财政部门的负责人。他做假账掩人耳目的技术极高,这些年明里暗里吞了不少贿赂,偷的税款数目惊人。他的身上都是烂菜叶和臭鸡蛋,眼睛都被糊住了。
第三个,是协会里的总负责人。他默许并且纵容了这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作没看见。他走在最后面,被人泼了一桶又一桶的泔水,浑身臭气哄哄。
游行进行到尾声。
在一片激烈的谩骂和欢欣鼓舞声中,他们被带上了绞刑架。
绳子勒紧,开始曝晒。
阮笙看了很久,才回过头。
身穿工作制服的人连忙把支票递给她“您的赏金,500万在这里。有需要的话可以去商行取用。”
阮笙没说话,只点了一下头。
检举药剂协会的人,是她。
有私心,有恨意,也有为了赏金的成分。
她让克莱因替她搜集情报,自己再筛选整理,花费了数天的时间得出了一份完整的证据链,她挑了一部分送到了市政府,用以兑换赏金。
水中所有的生物,都是克莱因的耳目。
协会里鱼缸的金鱼,湖中的两栖动物,景观池里被施加了幸运魔法的锦鲤,它们看到的听到的,都可以传达给克莱因。
相对的,克莱因想要知道什么,祂也可以直接吩咐祂的臣民们去完成。
这就是阮笙给祂提的要求。
所幸,过程比她想的要顺利。
为了避免泄露身份,她在来这里之前喝下了易容药剂,还特地买了一个简陋的障眼法符咒改变发色,穿得黑不溜秋地来到了这里。
能不开口说话的地方,她也尽量不开口,除非必须,她也从不摘下兜帽。
500万的金币,对公爵家来说不能算太多,但是对于吃钱一样的系统来说,就。
但是她还有更多的。
她还有更多证据链,她可以跟对方谈价。
在听说她还有更多的证据之后,工作人员明显惊了一惊。
见必须开口,阮笙没办法,只好说话“是的。广场上,那几个被推出来处死的,都不是最核心的人物。联络员死了,可决定人还活着。财务死了,可靠山还活着。负责人死了,可掌权人还活着。”
“他们现在不仅还活着,甚至还在逍遥法外。”
对方震惊的同时也有些怀疑“您您能够确定吗”
“当然。”
他沉思了会“关于情报与酬金问题,我们这边还需要再请示上级,您可以等待几日吗”
阮笙点头。
她起身,离开之前再次看了一眼广场上。
那个时候,海洛茵也是这样,曝晒着死去的。
她被绑在绞刑架上,浑身无法动弹,嗓子刺痛,呼吸微弱,嘴唇干裂。
她闭着眼睛,听见身前有整齐的脚步声走过时才微微眨了眨睫毛,垂眸看去。
那是正在巡逻的骑士兵团。
德莱特并没有过多地给她眼神,他只是路过她的时候微微偏了偏头海洛茵甚至无法确定是不是她太渴太疲惫而出现的幻觉。
他就那样带领着手下的骑士们,整齐威严地离开。他们的脊背挺得笔直,他们的制服一丝不苟,他们的步伐整齐划一。
她在绞刑架上,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就这样远去。
假如,她在此之前就死去的话,他会不会看她一眼呢
海洛茵那时居然还依旧抱着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她渴望着,人生最后的阶段也能得到曾经亲人哪怕一个眼神用以慰藉对即将来临的死亡的恐惧。
她当然失望了。
第二天中午,她被发现死在了广场中央。那天晚上她昏睡过去之后,德蒙特家族的仇家用绳索报复性地加速了她的死亡。
死亡之前,她有所察觉地醒了。尽管如此,她还是连微弱的呼救声都没能发出来,就一头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广场上的罪犯,少的能挺过去三天,生命力顽强的也能扛过去七天左右。海洛茵只坚持了一天半。
按照帝国法律,擅自杀害正在处刑的罪犯的人依旧触犯了杀人罪。
但是德蒙特家族并没有向法院上诉。因为没有肯出面的人,海洛茵的死就这样不了了之。
她死后被发现的那个清晨,乌鸦在头顶盘旋着,带来不祥的黑色预告。
阮笙一边下楼,一边回忆着游戏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