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6 番外:三(1 / 2)

不倦 温三 7972 字 1个月前

“人间的中元节, 又称之为鬼节,据说在这一日,死去之人的魂魄会借着子时, 阳间阴气最重的时候回来凡间, 见一见至亲之人。”

台上说书人一把年纪, 手中执扇, 一边说故事,一边做鬼脸。

台下听众大多都是家中有孩子, 带出来玩儿的。那些几岁的小孩儿极爱听故事,可又害怕,于是缩在爹娘的怀里,偶尔发出一声尖叫, 又觉得自己好笑, 于是那笑声与害怕声不断。

“那你们可知, 中元节的街道上, 为何会有这么多面具啊”说书人的扇子在桌面上敲了敲, 有个当年捉鬼世家的公子哥儿已经十岁了,知道些家中族里传下来的说法,举起手要发言。

说书人点他“小公子你说。”

“祖父说,几百年前这世间人鬼都在一处, 后因为一位大英雄带走了人间的鬼, 才换得我们安宁,那人面戴面具, 故而每年的鬼节,我们也会戴上面具,这样从阴间而来的鬼便会惧怕戴面具者,也就不会伤害我们了。”

公子哥儿说完, 说书人对他道了句好“你这么说也没错,但还有个说法啊,是怕阴间的鬼上来寻仇,所以我们带上面具,叫他们认不出谁是谁,也有保命之用。”

台下小孩儿连连点头,纷纷道原来如此。

“所以,列位若想入花市去玩儿,不若也买一张面具戴上,即威武,又可防祸灾。”说书人说完这话,眼睛朝旁边一瞥。

站在一旁卖面具的妇人见之,连忙清了清嗓子道“卖面具了卖面具了一张面具五文钱,大家快来买啊”

原来这摆台说书的与隔壁卖面具的是一对夫妻,男的早年读过书,专改写志怪故事说给小孩儿听,挣些钱。女的又手巧,今日卖完面具,明日还能卖丝帕,二人便靠此过活。

一群听故事的小孩儿吵嚷着要买面具,家中大人觉得不用花这冤枉钱,有的拉着小孩儿就走,有的架不住孩子闹,便选了张便宜点的戴在小孩儿脸上。

妇人一次卖出十多张,正数钱呢,一道清爽的女声传来“买张面具”

妇人闻言抬头一瞧,便见到一个身穿海棠粉裙的少女手中躺着一粒珍珠,身后站着个背对着这边的玄衣高大男人,光看二人的模样便知身份非比寻常。

妇人道“大小姐随意挑选,下面这排都是五文钱的,上面的也只要十文钱,要不了这么大一粒珍珠。”

少女放下珍珠,直接奔着自己方才在路上目光扫过,一眼就看中的面具。她拿起后朝妇人笑了笑,转身牵着玄衣男子的手道“老大,戴上”

男子转身,一头微卷的长发被银制发扣束起,额前因风落了点儿碎发,五官露出,英俊绝伦,惹得周围年轻貌美戴面具的姑娘频频看来。

丁清便是因为如此,才非要周笙白戴面具的。

每年的中元节,鄞都城长安巷的小门打开,阴间的鬼大多都能上来,后来闹了一些小事后,凡间便将这日定位鬼节,知晓能与已故之人相遇,过去的郢都城,便成了如今的无夜城。

无夜城之名有两处由来,一是因为天下如此,是由永夜之主造成,他起名永夜,无夜便是一种名式上的抗争。

还有百姓日落而息,夜间休息,无夜城则入夜不息,街市繁华直至天明。

早在很多年前,入凡间的鬼就有不全为一解相思,也有想来热闹,玩儿一玩儿的。

而凡间的百姓对鬼魂也无那般排斥,年轻者更敢入那花街,亲自撞鬼。

花街,便是铺了一条烛灯路的长安巷。

丁清与周笙白,也不是每年都来凡间凑中元节无夜城的热闹,无非是听说今年碰上了整年岁,无夜城中有个大仙能施法,引天神下凡,这才想着来看一看。

结果子夜刚过,二人入了无夜城,前来见天神下凡的百姓尤其多,还有些胆大的世家公子小姐们也一同出游,年轻一辈的无所畏惧,戴上面具满街闲逛。其中不少姑娘瞧见了周笙白的相貌,指指点点过来问路的有许多个,丁清不堪其扰。

她从妇人那里买来的是张鹰脸面具,尖尖的木制鸟喙涂上了黑漆,还有鸭羽染色,看上去与周笙白过去戴过的面具有三分相似。

周笙白瞥了一眼面具,拿在手中把玩了会儿,实在不喜欢上面鸭羽未晒干的些微血腥味儿,但还是没有犹豫地戴在了脸上。

谁让过来问路的人,的确不少。

“他们都不是无夜城附近的人,皆是来看大仙施法,天神下凡的。”丁清瞄了人群中的百姓“往日鬼比人多,今日人比鬼多了。”

“嗯。”周笙白点头,牵着丁清的手道“不惧鬼是好事,说明阴间管理得当,没有漏恶鬼害人。”

“的确如此。”丁清撇嘴“只是有些可惜,如今天下统一,早在多年前便五堂合众,往年的周家、上官家、孔家他们,也都纷纷关闭堂门,现下子孙何在也无所得知了。”

想当年,五堂是为了对抗恶鬼,保护凡人而生。

后来因为周笙白将鬼魂拉下了阴间,人间无鬼,五堂便改为惩恶扬善,逐渐形成了江湖组织。

再后来五堂统一,另有擅政之人分管,对如何为百姓创造更好生活条件这方面,五堂着实不算擅长,便渐渐退位让贤。

改生活者有官,护百姓者有兵。

五堂与当年那些捉鬼世家,逐渐隐姓埋名,有的经商,有的藏在山野之间务农,淡出了众人的视野。

毕竟,几百年过去了,阴间大改,凡间也不会一成不变。

这些慕名而来的年轻众人便是天下安泰最好的见证。

丁清回想这些,竖起拇指点了点周笙白的下巴道“都是老大的功劳。”

“不敢居功。”周笙白瞥她一眼,笑道“我亦是有私心,才这么做。”

为百姓有,为丁清却是占了更多理由。

当初翎云携众鬼围山,周笙白不是没想过放弃离开,只是为丁清坚持下去了。

只要小疯子觉得这个世界在变好,恶人越来越恶少,好人越来越多,世有因果报应,那便是他的惊喜不算失败。

二人入了夜市,见到里面买卖的五花八门,除了各色各样的面具之外,还有糖人小吃,糕香四溢,几乎人人脸上都戴着面具。

有踩高跷的从丁清身边走过,周笙白拉着她的手臂往旁边躲了半步,那高跷足有人高,踩在上面的男人脸上戴着一张笑面狐狸,弯下腰于一众手拿烟花糖葫芦的小孩儿打招呼。

丁清抬眸一看,能见到对方高跷之上,双足色淡,隐隐约约,是个鬼魂。

还有小孩儿追逐嬉闹,笑声由远至近,路过扫起的风扬起发丝与裙摆,带来了淡淡的桂花香。

“哎呀”一声惊呼,有位少女被撞入了周笙白的怀中。

这里人实在太多,一不留神摔倒的也有。

周笙白将人扶好,眉心轻皱,去看一眼,原来是个捣蛋鬼,那小鬼还朝他们做鬼脸,转身便在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念他年纪小,死得早,这点恶作剧便放过吧。

那少女与丁清身量一般高,也很纤瘦,看周笙白得昂着头才能看到。

桃花面具下,那双圆圆的鹿眼望向高大伟岸的男子,也看见了他藏在黑羽面具之下的桃花眼,眼睫线长,顾盼生辉。

少女一瞬红了脸,鹿眼眨了眨,羞赧地致谢“多谢公子相助。”

“不谢。”丁清开口,护食般拉过了周笙白的手。

少女见到丁清,微微一怔,啊呀一声摘下了自己脸上的桃花面具,露出的面容属实叫周笙白与丁清都为之一愣。

她与丁清足有七分相似。

丁清惊诧地凑过去看她的脸,少女也不胆怯,满眼写着好奇,两人互相看着,就像是在照镜子。

唯一不同的是,少女家境不错,脸颊比丁清看上去要圆润一些,但嘴唇也略厚些,耳垂挂挂,是个有福相的人。相比丁清便稍显寡淡,仅鹿眼中露出的精明狡黠,让那双圆眸多了些明亮,不是乖憨。

“姑娘哪儿的人如何称呼”少女忙问,又自报家门“我是宋川李家的,李瑶”

丁清眨了眨眼,呼吸都停了。

她没听过宋川,也不知李家是什么有名世家,更没听过李瑶这个名字。

她只是觉得神奇,原来这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两张脸,而对方是没有吃过苦,长得更为精致的另一个她。

“李瑶”几个同样年轻戴着面具的男女跑了过来,原来是李瑶与他们走散了。

几人走到跟前,瞧见丁清具是惊异,围着他们讨论起二人相似极高的面容来。

丁清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要如何介绍自己,便只说了名字,且与那几个玩笑的人保证,自己绝对不是李家家主在外的私生女。

她都已经死去好几百年了。

双方本就互不相识,不过是因为容貌相似而凑在一堆说了些话,李瑶那边几人还有想去玩儿的地方,李瑶便随之一同离开,走时她与身旁人说“方才那个扶我的公子,长得好像贺哥哥。”

“我见也像,不过他比贺迦要高些,一站在他旁边我便比出来了,高半个头。”另一个少女将手比到自己头顶“他太高大了而且贺迦还在他师父那儿,不会是他。”

双方谈话声越来越远,丁清的视线一直跟了过去,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才回过神来。

“真的好像。”丁清抬眸看向周笙白,眼中的惊诧尚未褪去“老大,我和她长得一样,为何会这样”

周笙白倒是没再看那女子,其实在方才对方无意间撞入他的怀里时,他通过那张桃花面具便看出了面具下的脸与丁清相似了,但终究不是小疯子。

“可能只是巧合吧。”周笙白道。

丁清挽着周笙白的胳膊,二人继续朝前走,满街卖的东西没有一个吸引她的胃口,反倒是偶尔穿行而过可见到杂技表演有些吸引人的眼球。

丁清道“看见她,我就觉得好像有另一个人替自己好好活着一样。老大,你知道我以前过得不好,以前我照镜子时总想着自己太瘦了,若吃饱穿暖地生活下去,可能便是方才李姑娘那个模样。”

明亮的灯火下,周笙白看见了丁清眼中淡淡的失落,但也不是失望。

“在我眼里,清清长得比她好看。”周笙白伸手捏了一下丁清的脸,指腹下捏不到多少肉,消瘦的脸颊上,那双鹿眼朝他瞪来“可你以前还分明说过许多次,若是能把我喂胖了就好”

“那是我舍不得你吃苦消瘦,并非胖了更好看。”周笙白认真道“我固然喜欢你的音容相貌,但更吸引我的,却是你的灵魂。”

丁清眯着双眼“少来。”

周笙白笑了一下,问她“那你可知我何时喜欢你的”

那么久远的事,丁清一时间有些回忆不起来了。

当初周笙白说喜欢她时,她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且刚发觉自己对他也是喜欢,只顾着满心高兴,更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她原想着这世上应当不会有人喜欢自己,半是激动感激,半是庆幸满足,怎会去想,他究竟何时喜欢上了自己,又为何会喜欢自己

丁清努力回想,问他“因为我在雪地里找了你几天”

周笙白摇头。

丁清又道“那便是我送你衣服,首饰”

周笙白道“比那早。”

丁清惊诧了“那、那是我们在云川城时”

那年冬至,周笙白特地带她去吃饺子。

周笙白笑了笑,眼神示意不是。

丁清大胆往前猜“是在我送你披肩时”

那已经是很早很早,她第一次真正上了窥天山时。

周笙白顿了顿,垂眸道“我在你去雪月城时,得知自己心意,但若论真正喜欢上你的契机,远比这要早上许多。”

“何时何时”丁清焦急得不行。

周笙白道“无量深林,你摸月亮的时候。”

那是他第一次在心底认真思量,要将这个累赘带在身边,因为丁清看上去,与其他人都不一样。

她有些疯,疯得很执着,可她对他又万分赤城与痴狂,愿意接受他的一切要求。

彼时周笙白对旁人的信任很低,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信任,他厌烦凡人,讨厌鬼魂,他嫌恶这个世间的一切,从未去看过这是世界其实还有很美,很吸引人的东西。

比方说那年那片深林之上,薄薄的云层里,弯月如钩。

丁清说她是第一次飞,眼眸晶亮,其实她当时看上去很狼狈,一身破烂不堪,泥泞,脏污,还有伤。

但她很兴奋,她在尖叫,她面对要吞噬她的恶鬼都不怕,那双细瘦的小手抬起来,试图去碰一碰夜空,摸一摸云层里的月亮。

那时吹过周笙白脸颊的风突然变得温柔了,那也是他第一次抬头看一看,旁人遥不可及,他却触手可及的云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