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庄周梦蝶
宋府上下,素白一片,由上到下不论男女,全都面带悲色身着丧服。宋家夫人韩氏,嫁入宋家匆匆十载,不过年刚刚二十有六,便留下一双年幼儿女撒手人寰的去了。
偏此时又正值京中动荡,皇帝身体不适,大千岁趁五殿下离京办事之际入了皇宫便再没出来,这几日又从宫中频频传出旨意,皆是针对亲近五殿下的那些臣子们来的。韩家同五殿下那里颇有些瓜葛,向来是那一边儿的,故此这回宋韩氏去了,竟不见什么以往交好的亲友登门。
真真是树还没倒,猢狲便要散尽了。可此事於宋家,却也说不上是好还是坏?毕竟,跟五殿下那里更为亲近的可是韩府呢……要真是大皇子上台,那宋家反倒能借着死了妻子一事躲过这一回了呢。
一个四五岁的幼小男童身着重孝跪在灵堂前,一面哭着揉眼睛,一面直打嗝。
边上还跪着几个身穿素服、妇人打扮手中拿着帕子掩面缀泣的年轻女子。
外面天色渐沉,一名三十左右模样的男子走了进来,分明一身丧服麻衣,穿在他那欣长的身子之上,倒显得别有一份风流韵味。五观俊朗,温润如玉,连举手投足间都有着三分洒脱,叫人观之心向。
这便是当年的探花郎,去了的韩氏的丈夫,宋裕慈。
入了灵堂,先面带哀色的看着棺木叹了口气,走到那男孩子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冲他身后的奶妈道:「把珍哥儿抱下去洗漱一下,让他用些暖汤再歇下。」
身后那奶妈恭敬退下,那几个跪在棺材边上的妾氏见他过来,一个个更是梨花带雨,唱曲一般,声音哭得婉转动听,口中直呼「姐姐」。
一个鹅蛋脸庞,眼圈儿通红的女子由丫鬟扶了起来,袅袅走到宋裕慈身边,福了一福:「相公也下去歇息吧,这里有我们的呢。若是累着了相公,姐姐在底下心到底不安。」
再给棺前上了柱香,宋裕慈方点了点头,又看了会儿棺木,这才吩咐让这几个跪了一日的妾也下去歇息,方负手退出。
飘飘荡荡,一抹人眼不见的幽白飞出了灵堂,微一冲疑,便随着那男子飘向前书房的所在。
入门之后,那宋裕慈神色放缓,吐了口气出来。里面此时已坐了一人,见他进来,忙笑着起身:「公子今日辛苦了。」
宋裕慈缓缓摇头,唇边挑了一抹淡笑出来:「不过忙过这几日罢了。」
屋里那人看着三四十岁的模样,外貌形容上有些个猥琐。比起这位翩翩宋公子个子要矮上一头,佝偻个身子,嘴角总是朝上扬着,不笑也有三分笑意,只比不笑更要难看三分:「如此一来,倒是可缓过这次的事了。」
宋裕慈面似不在意,口中却叹了声:「唉,只是可惜了夫人。」
那人微微一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丈夫又何患无妻?」说罢,朝身后门外左右看看,随手把门闭了,「黄老大人听说不日就要问斩,大殿下趁五殿下出京这阵也不知在宫中是如何对陛下说的……」
「陛下身子一向不大好……」
二人对视了一眼,神色中晦暗不明。
那人又道:「韩府四小姐、敬王府的三小姐那里……」
宋裕慈淡然一笑,自信之色自浮,眼角扫了那人一眼,只这翻作派,就足以叫人失神:「自然妥当。」说罢,顿了顿,「四姐儿那日出了灵堂便拦着我,就要去同她母亲说替亡姐嫁来照看珍哥儿、蕊姐儿的话。」
那人失笑出来,连连摇头:「你的手段我自是清楚的,就是那敬王爷家的那位也是一般倾心於你……哎,要是早知道敬王爷和大皇子能成事,当初你也不必非韩家女不可……」
宋裕慈又是淡然一笑:「无非是压宝罢了,世间女子又能有多大差别?且此事还要再瞧,若是五殿下回京后又有了变化……」
「能趁机娶了小姨子进来,自然是大善的,便是外头说起来也好听几分,敬王爷家的毕竟是位嫡女,续弦的话有些个太显眼了……」
外面忽有脚步声传来,二人皆住了口,只听外头报:「杨姨娘送了汤水过来,老爷可要用些?」
宋裕慈眉头微皱,淡淡道了声:「先收下,一会儿再说吧。」
「是。」
那人低笑了声,就见那宋裕慈转过头来,只冷冷道了声:「蠢妇……」
半空中那丝淡白的影子晃了一晃,宋裕慈忽觉颈后有些发寒彷佛隐约听到了一声叹息,再支起耳朵来细听时,耳边彷佛似有若无的传来一声低语,恍若是——「宋郎,你可敢告诉我,我究竟是如何死的么?」
心中猛的一颤,好似有股寒风吹来一般,让他忽的从椅中站了起来。那年老的愣了下,疑道:「公子怎么了?可是有事忘了?」
宋裕慈僵硬一笑,再细听时,又半声不闻:「无事,只是觉着……有点儿冷。」
疑惑看了看窗外,又听了听知了声声,那人疑惑的点点头,没再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