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她现在会在哪里”殷九弱喃喃自语几句,倏忽想到扶清常常会巡视人间与各界的情况,说不定现在过去能碰上她。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在心底默默计算着自己要做的事和时间,殷九弱即刻跑去神尊府。
望着气质尔雅、姿容清贵的小殿下离开,白鹤忘机满心惆怅,已然不知道日后会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烟京的城门是用玫瑰金和濯银熔合,反复锻造而成的。
楼阁勾连锦绣如云,细微的风溜着地面,从整片河面横扫过去,带来冰冷的水汽,落在亭台水榭旁的落叶上。
她利用本身力量窃取距离,已经跑遍了十几个城镇,降落于烟京时不由得停顿几分,休息一下。
“殿下,按照自己的心意,随心所欲地活着,要开心一点,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早上扶清最后对她说的话在脑海中徜徉,她忽然发觉那淡淡的话里有着诀别的意味。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不容阻止地从自己身边流逝,如果再不快一点的,可能会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出现。
殷九弱换上了久违的青色锦服,站在人群熙攘的大街上,心底的思念越过了曾有的怨恨和愁绪,如柳絮纷飞一般怅惘。
远处仍然是那片如镜的大河,正是潮湿的天气,隐隐的有墨色雾气在水面上漂动。
有巨大的船舶飘行般在河上经过,平滑如镜的湖水反射
月光,远处矗立着类似文庙的莲花塔。
有钟声远远地传来,空洞低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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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九弱低头看着手中青金色的日月金轮,金轮尾部系着青色的丝绸,华美精致的青色丝绳上多了一枚青翠的双鱼玉珏。
凛冽萧瑟的风从翡色玉玦的孔隙里穿过,鸣声仿佛叹息。
她握紧玉玦,慢慢地笑了出来。
当她真要忘记一个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哪哪都和那个人有关,吃过的糖葫芦,看的花灯,读过的话本子。
自己爱穿的青色衣衫,和那个人独爱的雪白色。
她猛地抬起头,芸芸众生在这样富饶美丽的城池生活,偶然有一阵飓风掠过,也被巍峨耸立的高山遮挡,维持着安平和乐。
可她不得不承认自己找不到扶清了,遍寻不见。
她目光一凛,再次跨越距离来到了长御洲,顿时阴冷之力袭遍全身。
殷九弱决定去那间黑色的祠堂,她有预感要阻止这一切唯有制裁所谓的天道。
现在的她已经没那么害怕,这个世上不爱她的人那么多,再少几个她也已经能全盘接受。
很奇怪的是,那天主动出现在殷九弱面前的祠堂竟然消失了,好似学会了隐藏一样。
空气炸裂的一瞬间,殷九弱从规则的漏洞里将一片黑色的角拽出。
就像拖拽一条濒死的黑色大鱼,她甚至能听见祠堂可怕的喘气声。
却不知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她把黑色祠堂摔在地上,一把推开大门走进去,好似穿过一层透明的水膜,接着便看见了三十六重天的幻境。
桐花与青果都完好无缺地在梧桐树下,她微微颤抖地触碰到它们,清楚知道自己走进了过去的梦魇里。
殷九弱感觉自己不受控地对着面前的扶清说道
“姐姐,你要消除我的记忆”
“小九,”女人眼底浮着绯红的泪,素白的手指轻轻抚上殷九弱的眼睛,“我会保护好你的。”
“就为了天道启示,说我是孽物要处死我吗”
扶清摇着头,将殷九弱拥紧,“你不是孽物,我会保护好你。”
“可你要消除我的记忆,连同你的记忆”殷九弱一脸的不可置信。
“对不起,对不起。”
她想要抓住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扶清,忽然间面前一黑,再睁眼时看见冰封千里的高山,风雪呼号。
这里是鹤雪峰,白色的雪上铺陈着十里红妆,殷九弱看着这比血还刺目的鲜红,如以往的每一次梦魇里一样。
无法自拔地往前走去,准备一次次见证自己被杀死的盛况。
她的手指僵硬地推开婚房已经生锈的门,在那里面她一身红色婚衣,被心爱的人捅穿心脏。
刀剑起落,有一道道的血泉在空气中飞扬。
如此血腥又惨烈的一幕,是她最深的梦魇,几百年过去她也未曾离开过这里,像困在这里、必须被不断杀死
的恶鬼。
这是她心底最惧怕的黑暗,但梦魇没有仁慈,婚房的大门打开,鲜艳的炽锦布满整个房间。
殷九弱一步一步地走进去,路过一众端着喜糖喜果的侍女,路过装着合卺酒的葫芦,看见美丽若皎月的女人端坐在床沿,黑色的长发翩跹而落。
炽霜剑穿过女人的心口,她清冷圣洁的面容没有一丝生机。
温热的鲜血淋漓,带着甜香的血飞溅到她唇上。
殷九弱看着女人从微弱的挣扎,渐渐变得一动不动,她木然捂着脸发出又哭又笑的奇怪声音。
原本被杀死的人,不是自己吗
怎么会是扶清
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她猛地睁眼神经质地退后,跌跌撞撞地往外跑,这一定是个梦。
被杀死的人是自己,绝不是扶清。
大雪与冰霜一层又一层,殷九弱奔跑于漫无边际的冰面上,炽霜剑刺入心脏,鲜血潺潺的声音不断在耳边萦绕。
白茫茫一片雪的背后,她又看见了那道生锈的门,大红喜色被风吹动。
门吱呀吱呀地打开,清光如水的炽霜剑起落,将那个绝艳清冷的女人心脏捅穿。
她身后好似有温柔熟悉的拥抱,原来是不断飞溅的鲜血。
是她所爱之人的血。
殷九弱失魂落魄地跑走,这个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可以,被杀死的人怎么可以是扶清。
这一幕在她眼前无限演出,所制造的痛苦比她自己死去更深刻。
终于,她像疯了一样,顾不上鲜血的喷涌冲过去将女人冰冷的身体抱在怀里。
扶清毫无生机的面容惨白,唇瓣却被血染得嫣红,殷九弱用力地抱紧她,阻挡着炽霜剑再一次的进攻。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扶清在被永无止境地杀死。
这个噩梦本应该困住的是她,是她殷九弱啊。
她明白了这不仅是她的梦,也是扶清的梦,无极仙山那一次她们的回忆与梦境被连接到了一起。
那个可怕的婚礼是她们共同的噩梦,洞穿自己的心脏后,扶清与她一样再也没有走出过这间婚房。
可扶清想要改变,这个女人希望那天被捅穿心脏的是她。
于是,女人沉浸在这个可怕的噩梦里,被洞穿心脏,永不停歇。
她们共同沉浸在最美好也最悲哀的时刻,看着人世间最大的欢乐和最大的悲哀宛若云影纠缠。
她们也再没有离开过。
想明白这些的一瞬间,殷九弱呕出一口心尖血,在自己撕心裂肺的狂吼中清醒过来,挣脱了幻境。
“你竟然清醒了”将人拖入幻境的天道罕见地露出一丝惊慌的神色。
彻骨的寒冷带着血气直冲殷九弱的喉咙,她听见天道的投影惊慌失措地重复同一句话,不耐烦地打断
“是啊,你困不住我。”
“这不应该啊,吾已经困住了扶
清,这样的幻境怎么会困不住你,”天道的投影焦急地走来走去,目光落在殷九弱身前的血迹上。
那一口血里竟然还有一片枯萎凋零的落叶,是忘川紫檀叶。
“你你怎么会,怎么可能将炼化过程逆转”天道的虚影露出害怕的神情,明明这一切都在它的算计之内。
明明这一切都应该在它的算计之内。
桐花与青果十几世的倾心虐恋,将相爱、背叛这样极致的情愫注入殷九弱的心血之中。
这样便有绝望之箭击中扶清,来完成它给予她们最后的使命。
可为什么殷九弱这个孽物,能够挣脱命运
她就该彻彻底底忘记扶清,让这位高高在上的太初神尊绝望,甘愿永坠深渊,永眠黑暗。
殷九弱深深吸了口气,以漆黑无光的世界为背景,仰头看着手里的玉珏。
是啊,炼化的过程逆转了。
所谓天道孕育的神物无所不能,无所不会,生死枯荣盈亏往复,无不可以被驾驭,无不臣服。
可它还是改变不了人心。
改变不了她的心。
“怎么你很失望吗”殷九弱将紫檀叶放回手心,里面流转着扶清的神血与神息,“是啊,炼化的过程一直在逆转。”
她的理智一直催着她炼化,她也照做了,可冥冥之中谁知道她为何不管怎么做,炼化七成没几天又会倒退回三成。
如此往复。
天道投影气喘吁吁地说
“你本来就是用来献祭封印的上好工具,因为有不断轮回所以能一直堵住封印,让封印无限。这就是你的命运,太初别妄想改变
“封印靠的是我的力量,为什么我的力量没有任何的减损。”殷九弱看着试图镇静下来的天道,目光凛冽。
可如果自己是工具,为何封印并没有消减自己的力量。
“太初不愿你死啊,她也不愿苍生疾苦,怎么办呢她当然只有牺牲你了,牺牲你一人受一点情伤好救下整个世界,很划算的对不对”
“你回答,如果封印依靠的是我的力量,为何我感受不点一丝损耗。”
这一下,天道的投影闭嘴不语了。
殷九弱一下想起来为何自己和扶清修为会一日千里。
天道从来的目标都不是自己,而是扶清。
自己的能力复制般地移到扶清身上,神血魔血桐花,与太初神尊的身体完美结合。
“你的目标从来都是她”殷九弱抹了抹脸上的血。
那道虚影仍然缄默不语。
爱上工具,亲自定下属于工具的命运,不过是为了让这个女人心甘情愿地为自己为苍生献祭,成就天道。
殷九弱将自己的猜想低声说出
“那两位神尊也是被你,怎么说,成为了献祭给你的祭品吗”
“他们三位神尊,天生天养,是补全天道最好的材料,只可惜太初怎么都不上钩。不
过好在有你,你真是吾最完美的作品,最好的棋子。”
“殷九弱,你放心吧,吾的愿望就要达成了,你的扶清就快成为吾的养分,为吾成为宇宙最强天道而奉献全部。”
忽然之间,得意洋洋的天道身形虚化,变幻成碎叶一样的东西。
“你做了什么”天道几乎掩饰不住怒意,勉强恢复成那种运筹帷幄的模样消失殆尽,它几乎稳不住身形,接近崩溃。
“窃取天道规则啊,”殷九弱笑得一脸血,眼角上的血飞溅起来,如繁花落下,“不是你赐予我的能力吗”
“你不是三位神尊之一,你怎么敢承受天道规则。你也会死的,你真该死啊,你真该死啊,殷九弱你生为孽物就该绝望地死去”
它万万想不到这个孱弱无能、看上去永远长不大的小孩,竟然敢窃取天道规则。
她怎么敢的。
明明这套规则该与更好的容器结合,它马上就要得手了。
“那我也会拖着你一起下地狱的,”殷九弱微微笑了一下,白皙漂亮的小脸满是狰狞。
“殷九弱,你敢这么做,就让吾先了结你这孽物。”天道虚影汇聚自然之力,引来似万钧雷霆冰雪的力量,就要将殷九弱毁灭在这小小的一方幻化之地。
剧烈的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似乎将天道倒转,连最高处的云层也被扫荡一空,转眼就是烈日如焚,毁天灭地。
“殷九弱,你窃取的速度哪里比得上吾毁灭你的速度,何况吾已经扶清”它停住了。
它看见模糊不清的雾气里,出现一道仙姿高彻的白衣女人。
扶清轻描淡写地将它制造的风烟碾碎。
它明明骗过了扶清,让这女人永坠深渊,心甘情愿为殷九弱付出一切,实则成为它的养料。
“吾让你与我一同成为新的天道,不死不灭永恒至高,你竟然不愿意”虚影咆哮如雷,“你竟然想与吾同归于尽,你愚蠢。”
“是啊,本座不愿意。”
“你会死的,你也会死的。”天道几乎立刻猜出扶清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这女人看穿了一切,却不动声色。
就等着与它的规则相融,将它彻底擦除,跟洗去衣服上的污渍一样。
“无碍,你会毁灭便好。”扶清轻轻地笑了,求生的人总是会败在求死之人的手上。
“你不重视你自己,难道不想想殷九弱吗”
“是啊,”扶清转过头看着殷九弱,笑容柔美明媚,她轻轻抚摸着殷九弱的长发,就跟以前一样,“殿下,将它的规则给我。”
“不”殷九弱明白扶清想要做什么,她连忙退后,可那规则竟然化为金色实体,就那么落在扶清手心。
“殿下,我本就是这规则的容器,自然由我改变它更好。”
殷九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势在迅速好转,五脏六肺的疼痛在减轻,快去失去生命的人变成了扶清。
“扶清,你停下,”她看着女人苍白好看的面容,嘶哑地叫喊,却只得到对方温柔的笑容。
女人身边圣洁无垢,仿佛有梵花盛开。
她看着殷九弱,感受着身体与天道规则的共同消融,忽然在想是不是每个人都对得一时,错得一世
即便到了现在,她还是不明白。
只不过现在终于能笃定地说,错与对,后悔或是绝望,这个人对自己来说,真是永世也难忘的。
“殿下,往后你一个人,怕不怕”扶清想要牵住殷九弱的手,她的手指寸寸透明化,“我忘了,有很多人爱你,你不会再是孤零零一个人。”
扶清的长发划过殷九弱的手指,她仿佛触碰过纤细如丝的时光。
可她已经揽不住时间,银白色的长发顺滑的,像是丝缎。
“扶清,我答应过你一个条件的,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不要死好不好”
“小九,”女人艰难地想要摸摸殷九弱的脸,“你要好好的。”
怔了一瞬后,殷九弱嘶声叫喊,口腔里再次尝到血腥的味道。
“扶清,你敢死,我就真的把紫檀叶炼化了。”
女人眼中流下血泪,好似有千万般情绪,她想哭又想笑,最后只留下一句。
“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