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声音一落, 虚掩着的铁门就已经被推开，倪佚拉开窗子，正好看到张友明背着个背篓走了进来。

“爸, 你怎么来了”

“我还说看错了呢”

张友明抬头, 古铜色的脸上遍布皱纹，两只蒲扇似的大手抱在腹前, 神情微微有些高兴。

“我在村子的小卖部里买盐，刚好看到你骑车路过。”他又说。

“你进来休息下, 门没锁”

“我来给你送点菜，不然你晚上怎么做饭”

老爷子说着, 人已经朝着厨房的方向去了，倪佚连忙下楼, 正好看到他在往外拿出绿色蔬菜。

原主这位岳父也是个话少的人，抬头看了眼倪佚后没话了。

“爸晚上去你们那做饭我买了不少菜。”

他不说，倪佚就先开口, 弯腰把白菜往边顺了顺后继续说道“我辞职了。”

“我说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张友明有丝诧异，紧接着就又继续说道“工作到处都是, 再找就行了”

“嗯”倪佚点头。

对于女婿主动跟自己聊起工作的事，张友明表现得很高兴，直起腰后扯出个笑容“那我和你妈晚上就等着吃现成的了。”

老爷子应该是很多年都没真正笑过, 翘起的嘴角僵硬中还微有些颤抖。

他们对倪佚好, 是为了倪明宇, 也是为了女儿

“那我们一去过去吧”

电动车上的菜都还没取出, 倪佚干脆又背上背篓跟着张友明出了门。

从公路往前走几分钟，右边突然出现一座桥，原主岳父岳母家就在桥对面。

岳母柳兰玉正在院子里搓着玉米棒子，听到脚步声连头都没抬, 只是说了句“一会再送点米过去”

“妈”

动作麻利的柳兰玉只抬头看了眼倪佚，面容愁苦手下的动作并未停“那你晚饭就在这边吃，省得回去煮了。”

“我买了菜，今晚我们吃顿好的。”倪佚示意自己的背篓。

张家房子是当今社会已很少见的泥屋，倪佚要弯着腰才能钻进低矮的厨房。

里面没开灯的话黑漆漆一片，还是张友明随后跟着进来拉下了墙边的灯绳，厨房里才有了微弱光线。

“我来烧火”张友明蹲到灶头后。

二老都知道倪佚是厨师，以前是没机会后来是开不了口，二人都没尝试过女婿的手艺。

说是来烧火，张友明纯粹是想看热闹。

做饭可难不倒倪佚，任务世界里当厨师也不是一两回了，要论做饭手艺，他谁也不怵。

手脚麻利地把排骨和鱼处理好后，厨房里香味渐起。

香味从四处透风的泥墙里钻出，院子里的柳兰玉光是闻着，就下意识吞了下口水。

她都如此了，更别提烧火的张友明还亲眼目睹了那些菜的出锅过程。

出锅的酸菜鱼撒上花椒辣椒，再经由热油激发，香味四溢，红亮色彩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人的视觉。

“爸，喊妈吃饭了。”

撒上最后一点香菜末后倪佚舀了瓢水倒进锅里。

成化市人嗜辣，就连炒蔬菜里都会撒上几颗干辣椒增香，倪佚做的都是家常快手菜。

做起来简单又快。

菜一端上桌，二老还有些局促了。

他们做饭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哪像倪佚一样还把青笋和辣椒都切成了菱形，瞧着就像是饭馆里的菜色。

先夹了筷子糖醋排骨给柳兰玉后，倪佚催促两人动筷。

沉默的咀嚼声响彻厨房，张友明从没走出过关泉县，心里只想着这些菜肯定是高档饭馆里才会有的味道。

“这个味道不错”

“茄子原来还可以这么炒。”

一顿饭，倪佚吃得最少，四菜一汤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柳兰玉龇牙咧嘴地打着饱嗝，撑着桌子想站起来收碗。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柳兰玉觉着倪佚有些地方变了，以前沉默寡言的女婿根本不会跟他们闲聊这么多，每回都是送完钱就离开了。

今晚没有外孙在，三人竟然还能有说有笑地吃完一顿饭。

有点稀奇。

可让她惊奇的地方还没完，倪佚突然制止住了她收碗的动作，开口“爸妈，你们跟我去县城里吧”

“”

“你要承包学校食堂”张友明听完倪佚的打算后沉思。

“打工也不是个办法，以后不是还要供明宇读大学吗”

倪明宇是三人的链接纽带，倪佚一说到他的名字，二老神情上明显起了很大变化。

“那我跟你妈商量下。”最终，张友明这样说道。

但倪佚知道，他们最后肯定会同意跟着一起进城。

不为别的还是为了唯一的外孙倪明宇。

回家的路上，倪佚专门转着去了同村大姐家。

家里只有大姐夫独自一人在，听到倪佚的邀请，面上神情早动，连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这一邀请无疑是雪中送炭。

倪芳家的事在村里也不是什么秘密，大女儿周倩玉与大女婿去年就从打工的省份跑回来，美其名曰是要学别人拍什么短视频挣钱。

可田园类短视频在网上早已饱和，两口子折腾了小半年几乎就没怎么赚到钱。

周国栋又不能做活，家里所有重担都压到了倪芳一个人肩上。

但凡有个出路，周国栋当然要紧紧抓住这个机会。

第二天，学校的联系电话如期打来。

负责人连番确认了三次，才终于相信倪佚是要承包二号食堂的“勇士。”

后来询问了他一些相关的硬性条件后，还不小心说漏了嘴。

学校以为没有人会报名二号食堂，连一些相关的资料都没准备，让倪佚这周五再去学校办公室填写资料。

报名时间截止周四，届时还是没有人竞争二号食堂的话

倪佚他就不战而胜了

也就是说，只要符合这些硬性规定，就可以直接承包二号食堂，连比拼都不用了。

流动资金十万块用以垫付先期流动资金，厨房设备达标以及食堂员工的健康证。

这三样准备齐全后，经由卫生部门检查，合格后学校会帮助拿取各类证件。

所以等到周四确定没人竞争后，倪佚就要开始准备采购各类厨房用品。

周五零点。

二号食堂下面还是只有倪佚的名字孤零零挂在那，

负责人生怕倪佚会临时反悔，周五一大早就打电话来催他去交材料。

或许在学校领导们看来，承包二号食堂的商家就是个傻瓜，倪佚进入后勤部主任办公室时，校长都在其办公室喝着茶。

“工商营业执照办好后再补交其他材料就行”

后勤部主任秦德跃笑眯眯地将申请营业执照的材料递给倪佚，刚才手印一按，他愉悦的神情就没落下去过。

“谢谢秦主任。”倪佚也笑，笑得比他还灿烂。

校长伊峥心下叹气，趁着喝茶的空隙，轻轻摆了摆头。

他还以为是哪个领导的亲戚，才这么大胆的来承包二号食堂。

可今天一问，倪佚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厨师出身，伊峥认为这十万块想来是要打水漂了。

二号食堂虽然可以自己定价，但是最高上限价格同样是有的。

荤菜十二块，素菜三块，米饭一块。

既然价格不能超过这个定价，就要从源头来想办法。

要么是从进货渠道下手压低成本价格，要么就要在数量上下功夫。

合同上关于蔬菜质量是有要求的，食品安全是最基本条件，那么就只能降低数量。

数量一少，学生们吃不饱，谁还花高价来这里打饭。

当然大锅菜的味道又能强到哪去

上面之人明显是想通过二号食堂来衬托一号食堂的好啊

伊峥暗暗想着

想到上面某领导伸了只手进来，伊峥也有些不高兴，茶杯一放就主动说道“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就提出来我尽量帮你解决。”

“我还真有”

倪佚当然能看出两人神色的不同，秦德跃像是甩掉了大包袱，伊峥神色里则是明显流露出不忍。

既然对方都主动提出来了，他也就不客气了。

“操场背后的那块荒地不知道是不是学校的”

来办公室前，倪佚先去了二号食堂的位置。

他抬头就看到了食堂后门铁栅栏外的荒地，这块地沿着河边能一直走到操场的方向。

面积估算下来至少有上千平，如果能租下来中点东西，会很不错

“那个是学校的地，以前是给教师家属们圈出的菜地，后来没人中后就渐渐荒了。”

回想了下倪佚说的那块地，伊峥解释，然后就有些好奇问他“你想租那块地”

“对刚好中点东西。”

“我看荒着也怪可惜的”倪佚又说。

伊峥赞同地点着头，同样是农村孩子出身，看到地就想中点什么是天性。

他想了两分钟，放下茶壶后站起了身“那你跟我去办公室办理材料。”

这块面积一千二百平的荒地伊峥以象征性的每年五百块钱租给倪佚，租期与食堂的承包时间同步。

一旦不承包食堂了，这块地就相应的自动收回。

签完各中合同后，倪佚出了办公楼，提着一大包资料去了教学楼。

学校要照顾离家比较远的同学，周五一般只上完早上的课后就放假了，倪佚等了十来分钟，学校的放学铃就跟着响起。

欢呼的学生们没多久就涌出了教学楼。

在人群中等了很久，才看到倪明宇背着个书包磨磨蹭蹭地下了楼梯，而他身边的张恒渊则是吊儿郎当依然。

上身蓝白色校服，下身是一条松垮的黑色运动裤，裤脚堆在那双印着大大名牌标志的鞋子里。

当然，最显眼的还要数那头金色头发。

相比之下，倪明宇这回看上去就要正常了许多，就是走路依然弓着背，看上去就像没睡醒。

“倪明宇”倪佚叫他。

两人都是一抖。

身体是真抖了下，张恒渊转头的脸上满是震惊，微微抬起的脚好像下一秒就要跑起来似的。

“爸”倪明宇忐忑地叫着。

“走，我请你和你朋友吃饭去。”

前次给两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倪佚这回专门放轻了表情，摆出副慈祥的神情朝两人招手。

其实他对张恒渊的感官并不坏，这孩子长得圆乎乎的，看眼神也不像是个真正的坏孩子，顶多就是个处于叛逆期的富二代。

听到倪佚说要请客吃饭，倪明宇神色不安，张恒渊则是一脸死灰下意识地就张口拒绝“叔叔，我我要回家。”

“行那机会来家里玩。”倪佚笑。

孩子被吓得够呛，说话间手忙脚乱地挥舞着，慌乱间连挎着的单肩书包都甩落了下去。

听到倪佚的话，似乎是猛然松了口气，忙不迭地跟倪明宇挥手告别。

目送张恒渊跑远，倪佚朝倪明宇抬了抬下巴。

“吃完饭带你去个地方”

倪明宇“”

一顿饭吃得倪明宇坐立难安，倪佚全程都没问过他为什么又跟张恒渊混到了一起，只是轻松地问着他学习上的困难。

终于，吃完饭后倪明宇还是主动坦白“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见张恒渊，我真没跟着他逃课了”

“我知道，你们老师今早跟我说过了。”